【逐梦亚军｜张弛蒋龙】触碰危机
*皮肤饥渴症➕伪现实
*2w+ 完结he
01.
叶浏和张弛在某一天突然约着喝酒。
这顿饭约得没头没尾的，但是两个人全都欣然赴约。七月，北京，烧烤摊。啤酒和油烟散开几分夏夜的心烦。王皓在电话里对着张弛吼：你为什么不来谢幕！多少小姑娘都是他妈来看你的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张弛！
于是张弛就把手机怼到叶浏脸上去，叶浏意会，带着笑意对着听筒招呼，来吧皓儿，老地方，喝几杯。
王皓听闻就吼得更大声，我草！等我！一个小时后我必到！
张弛也就凑近手机乐呵着回，行，不着急，天亮也等你。
02.
其实这次见面也算早有预谋。叶浏刚结束电视剧的配角客串，张弛也好不容易暑期档的第一部话剧成功开场，两个人全都是忙里偷闲见上一面。和对方太熟，根本不需要过多语言赘述，叶浏在微信上说“喝酒？”，张弛就懂了大半“走着！”。露天烧烤摊上的举杯痛饮不过是形式张扬，实际则是两颗好友相聚的心在普通又闲适的夜晚里彼此碰撞。
叶浏问，你怎么不叫上王皓？
张弛还没喝几口酒脸先懵了，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我单独说什么悄悄话呢。
叶浏一脸正经，赶紧嚼两口五花肉，还没咽下去就含糊开口，你别说，还真有。
张弛也正色，怎么呢？
“王皓和史策真谈上了。”
叶浏一脸高深莫测。
张弛一口啤酒差点没呛死，笑里带着嘲讽：“诶浏儿，我说哥哥，这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叶浏拿着吃完的铁签一脸震惊：“啊？那么久啦？”
“你放心，”张弛摆摆手，抿着嘴乐，“到时候他俩结婚肯定叫你，你就放心大胆地接着去深山老林里拍戏吧啊！”
叶浏一脸不服气地干了一杯酒。
张弛嘿嘿着乐。
两个塑料杯再次满溢，服务员在露天烧烤摊的塑料桌之间穿梭，叶浏的蓝T恤和张弛的渔夫帽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沉默。
03.
沉默里张弛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的王皓和史策。两年前他的这对好友曾在万千人的祝贺下各奔前程，两年后的他们却在平平无奇的一天里终成眷属。时间太奇妙，带来衰老，带来命运，带来意想不到。张弛估计叶浏也是这么想的。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想不到。张弛一直以来就莫名觉得王皓和史策就应该是在一起的。因为工作上他们如此默契，所以生活上再怎么互相看不顺眼也总得在心里为彼此开出个二亩三分地。何况王皓念念不忘，史策说放就放，王皓就深陷痛苦无法自拔；他对着史策死乞白赖了多久张弛心里跟明镜似的。有一次王皓喝多了，酒保打电话打到了张弛这，问他能不能接这位先生回家。凌晨两点，张弛骂骂咧咧眼睛还没全睁开就开车上路了，一到酒吧门口反倒是看着史策那小身板扶着王皓跌跌撞撞地挪出来。
张弛对此大跌眼镜。知己如他，王皓几次酩酊大醉寻死觅活为了谁他比王皓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下本人都来了，张弛觉得自己真是不识相，差点掉头就跑。
没想到史策一眼就看见了他，把人扔给了他转身就要走。张弛一边扶住早已不省人事的王皓一边赶紧叫住她，怎么呢老史？你不是剧组拍戏呢吗？离那么老远咋来的？
张弛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今年三月份的事，凌晨的风极寒，史策当时折腾得大衣敞着怀，为了扶王皓她的围巾都歪七扭八的。她脸上架着眼镜目光偏冷，鼻子冻得通红，说出口的话虽然在陈述事实，但是却带了点不好意思：
“……啊、那个……酒保小哥翻他通讯录！那个，他给我备注的‘老婆’，就给我也打过来了……你快走吧弛哥！天太冷了！那边剧组的车等我呢，我就先撤了！你慢点开车啊——”
张弛当时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百感交集，一腔被吵醒的愤怒也由此变得复杂了起来。他通过后视镜瞅着后座睡着正香的王皓，心里嗤笑。
他顿时就想明白了。好家伙，史策这哪是说放就放，分明是必有回响。这俩人，终究还是败给了太了解对方。
04.
“要我说啊，”叶浏率先打破沉默，鼻腔里充斥的啤酒味顺着周围的嘈杂给他的语气染上几分老气横秋，“他俩在一块儿那是早晚的事儿……就他俩那谁都离不开谁的劲儿，在一起还能少祸害俩人。”
张弛可劲地点头还不忘叶浏碰杯：“浏儿你可真是太懂我了！”
一仰头一杯酒剩半杯，张弛呲着牙咧着嘴尝出几分畅快淋漓。叶浏看他表情夸张，心里直发笑，笑着笑着有些事就从心里冒出了个头，趁着酒酣胸胆尚开张他一瞬间就要不吐不快。
于是叶浏在这个热闹的夏夜里突然记忆复苏一样对着张弛开口道：
“哦对了，蒋龙也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张弛拿着羊肉串的手一怔，渔夫帽下他通透的双眼登时向叶浏望过来，他问，谁？
05.
张弛的表情不像没听清，更像听不懂。于是叶浏也愣住了，他呆呆地听着张弛又问了一遍。渔夫帽的帽沿再低也没遮住眉头微皱，张弛呢喃：
……龙儿？他谈恋爱了？
挨到嘴边的塑料杯不得不顿住了。叶浏眨了眨眼，连忙错开张弛聚焦的视线。周遭的喧嚣突然涌到他的耳朵里，他一瞬间就清醒了；清醒的同时还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依稀传来蒋龙当时对他耳提面命的嘱咐——
06.
其实也就是两个月之前的事，蒋龙当时与他的那场视频通话因为山里微弱的信号而一波三折。蒋龙说叶浏你拍荒岛求生呢？叶浏就蹲在傍晚的小旅馆门口笑着骂他滚。
蒋龙当时在视频通话的卡顿里雀跃又疲惫，连轴转的拍戏生活并不好过，但是恋爱的喜悦好像为他冲淡了一些忙碌的苦涩。他在镜头前向叶浏炫耀一杯加冰拿铁，春末夏初的季节，酒店里的灯光柔和，蒋龙喝一口乐一声：看见没？对象给买的，嘿嘿～
叶浏眯着眼一脸嫌弃，怎么不呛死你。
没想到下一口蒋龙真呛着了，差点把肺都给咳出来。叶浏在这边哈哈大笑，蒋龙就在那边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指着叶浏骂，骂完还是紧紧攥着纸杯，只是下一秒就开口：我谈恋爱这事儿，你先别告诉别人啊。
叶浏的笑意还在脸上挂着，视频小窗里充斥着他咧开的嘴角，为啥？
啧，让你别说你就别说，哪儿那么多什么？尤其——
尤其什么？叶浏看着蒋龙张着嘴卡在屏幕上，过了两秒自己这才重新恢复网络。
啊？尤其什么？我刚才卡了没听见。叶浏当时挺着急。
哦，没什么没什么，你别告诉别人就行了。
蒋龙当时神色如常地移开了视线。
于是叶浏也没多问。
07.
但是现在叶浏觉得也不用多问了。
夏夜的烧烤摊燥热吵闹，可是他们这桌却安静得异常。冰镇啤酒的冷意从指尖传到身体里，对面戴渔夫帽的男人自打刚才从自己的嘴里得到肯定答案后已经闷头喝了两杯酒。他们在无言的寂静中对峙，叶浏怀愧，但他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到底怀的是哪一种愧。
——世界得允许给走了很久很远的成年人一些沉默思考的机会。
于是叶浏只得握着酒杯自己默默回忆。
“啧，让你别说你就别说，哪儿那么多什么？尤其——”
“尤其什么？”
——尤其别告诉张弛。
08.
蒋龙谈恋爱为什么不能告诉张弛。
蒋龙谈恋爱为什么尤其不能告诉张弛。
这是一个很好的点，或许可以把三板大斧子全员叫来开一个小会，一起讨论一下这个点哪里可以出包袱、哪里能够上本子，以便最后能在作品中达到“让观众代入、听懂以至发笑”的程度，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或者说，这是他们曾经在一起创作时最擅长的事。
叶浏的思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了，一会儿是张弛公主抱蒋龙会不会让这个本子更出彩，一会儿是蒋龙在米未的排练厅死死地抱着他而张弛在一旁神游。夏天，好像不止一个夏天，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夏天，而且不只是夏天；也不止张弛和蒋龙，是算上叶浏的所有人，都在记忆深处里的某个乌托邦一起完成了一场近乎梦幻的表演。谢幕比开场印象深刻，因为结束总带有悲剧色彩，而悲剧又常常比喜剧更意难平；可是人们又总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所以悲喜交替循环往复，最后杂糅成一个混沌的时段；他们每个人都在这个时段里也哭也笑也离别，最后竟活生生体验出了个一场繁华一场空。
很多道理无法当时当刻体会，只有回过头来才会偶然发现灯火阑珊。
叶浏不禁捂脸轻叹。
——在张弛身边，还真是他妈容易被传染得随时随地忆往昔峥嵘岁月……
可叶浏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比如那段所有人一起参与过的难熬又快乐的时光，是真的要说来话长的。
09.
一句话无法精准描述张弛和蒋龙。叶浏觉得，张弛和蒋龙的相遇和交手就像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位战士拿到了最适合他的武器，是战死还是胜利，无从得知，但战士永远会和他的武器并肩守在一起。这就是张弛和蒋龙，说是朋友太单薄，说是战友太正派。
只是如果张弛和蒋龙的名字还被放在一起，只是如果张弛和蒋龙还依旧形影不离，那么这个世界就会继续正常运转。
——所以他们俩的关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10.
当然了，这些都是叶浏自己觉得的。
毕竟当局者迷。张弛和蒋龙就更不一样了，他们俩可以迷上加迷。
11.
关于他俩“组合情缘”的往事已经不知道被多少采访和营销宣扬过了，可是直到现在，还是有人在问，还是有人想听。大家不在乎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起茧、也不在乎他们俩是不是早已倒背如流或应付与否，大家只是依旧如饥似渴地喜欢着一些看似矛盾却充满了戏剧性大团圆的字眼：看不顺眼、不会搭档、“先婚后爱”、默契无双。
人们总是会被一些既定印象中的意外降临所震撼到，意外被叫做意外，无非是因为大家讨厌天灾人祸；可还有种意外叫总有些惊奇的际遇，叫冥冥之中天注定，叫你真的喜欢张弛吗？叫我希望你要相信我。
张弛自诩从来不会被花言巧语掳获，因为他习惯了审视这个世界，所以世界总会回以和他小心翼翼处事同等价位的微弱温暖和零星幸运。他不强求，也很感恩，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消磨热情，普遍陌生。
可是张弛意外遇到了蒋龙。
这个意外一开始并不是个意外，只是一个没那么完美的初印象，只是一位可能不能低估的强对手。可是直到张弛在那天握住了蒋龙的双手，他条件反射地鞠躬，却瞥到面前人笑眯了的眼睛里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随即自己又被他单膝下跪惊出一滴汗珠的时候，张弛这才恍惚回过神来。
没想到蒋龙意外地和他很合得来。
12.
最开始这是一种咬牙切齿的嘴硬和勉强，后来就变成了脱口而出的剖白和赞扬。蒋龙在对待作品上是亢奋的，这和张弛的较真不谋而合；而蒋龙在生活中有些时候是笨拙的，这又和张弛稀里糊涂的处事原则合在了一起。
张弛总是能在想到这些时不由自主地感叹出声，因为齿轮无缝隙咬合的瞬间不可能让人反感。跳脱的白羊不懂深沉的天蝎，所以蒋龙一天中能有二十个小时粘着张弛烦，一会儿拿着舞台道具逗他，一会儿还要在镜子前给张弛表演劈叉。等闹够了浑身是汗就要来腻乎乎地抱张弛，大概率被张弛拒绝，小概率蒋龙能变本加厉地坐在张弛的身上。可不一会儿蒋龙又开始想别的了，于是就戴上眼镜起身去磨本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小声试词，坐在椅子上一个人也能手舞足蹈。
——这些都是热情、活泼、笑盈盈的蒋龙。
也有别的。刚当上社长的那段时间烟灰缸成为了蒋龙的救命稻草，他好几天烟不离手，沉默寡言，跟谁说话都得先吞云吐雾一番。史策说鲁迅先生要是如今还健在的话这么抽烟也活不过下个赛段，于是蒋龙这才稍微回过点神来，掐了烟给大家加油打气，下巴上的胡茬给眉眼添了几分沧桑，但是眼里还满是不服输的光亮。
于是张弛就陪他练，陪他排，陪他安排一切。认真的蒋龙总是爱皱眉，很深的那种皱眉，独自一人待在角落的时候他还会散发出一种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冷冽和疏离。每当这时候张弛就会想，原来第一印象还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个时候傲气又扎眼的他，让现在他眼前的蒋龙更加鲜活。
13.
——而鲜活的灵魂不一定完美，但一定复杂脆弱。
所以在张弛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个他撞破蒋龙脆弱的排练厅夜晚开始的。
14.
王皓在微信上叮铃咣啷地和他实时分享从话剧演出场地到烧烤摊的交通路况，张弛看了两句就懒得看，按灭了手机后勉强分出心神在吵闹的烧烤摊氛围中努力地分辨叶浏念叨的剧组趣事。
叶浏说剧组里年轻人多。弛儿，没骗你，那帮孩子是真年轻，年轻到管我叫叔我都得答应……今时不同往日，咱这一行小孩儿们是越来越多，还是年轻好哇……
叶浏的酒已经喝到了一种微醺的状态，不醉但兴奋，于是话题开始天南地北地从他嘴里涌出来，根本不需要捧哏来接茬了。张弛这边也乐得倾听，他不愿插嘴，表面上一脸谦虚您说得都对对对，实则内心早已走神到九霄云外。
但好在也没走太远，因为那个夜晚在张弛这里虽然已时隔两年之久，但仍然记忆犹新。
15.
那是《悟空》录制的前夜，凌晨已过，排练厅却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但是作品一定要经过打磨才能拿得出手，这是张弛和蒋龙一贯的原则，于是大家也都留下来帮衬，没有一句怨言。一遍遍加点一遍遍走戏，最后凌晨三点的时候蒋诗萌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对着一众遍布红血丝的眼睛发号施令：都去给我休息一小时！谁都不许排了！哥几个四点准时在场景里碰面！咱再接着拼命！现在必须都给我去睡觉！
于是他们这才得以喘息。叶浏眼皮打架，赶紧摆摆手找地方去睡觉了；黄澄澄和欧剑宇也互相搀着对方拿着道具要撤；蒋诗萌随手定好闹钟想去找史策，刚要走又想起什么一样回身盯着张弛和蒋龙。
俩人当时就直挺挺地站在一块儿瞅着蒋诗萌一脸无辜。
蒋诗萌回过头看着蒋龙歪歪扭扭地穿着戏服还委屈地挠挠脸，想着说重话也总归没舍得，她忍了又忍才对着张弛开口：
“你俩真的休息会儿吧啊！这一个小时就纯睡觉啊，也别给我偷摸着自己排了，尤其是你啊龙儿！张弛你给我看着他点儿！”
“诶好嘞好嘞姐！”张弛满口答应，黑框眼镜衬得他格外真诚，“你也快去睡会儿吧姐！你看这，真是麻烦大家了……”
蒋诗萌一脸受不了似的挥手打断张弛的歉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能那个凌晨大家都有些力不从心，蒋诗萌走后蒋龙也没再和张弛提排练，他沉默着回到之前他们的排练厅后，脱了戏服就乖乖地盖着长羽绒服睡在沙发上了，一句别的话都没说，听话得有些反常。
于是在那个冬天的凌晨，张弛在蒋龙呼吸绵长的时候贴心地按灭了排练厅里的灯，然后就蹑手蹑脚地离开，自己偷偷跑去走廊的角落里顺词了。
16.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也不是要卷，只是觉得《悟空》这个本子对于蒋龙来说很重要，他也就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他们排除万难要来的演出机会，蒋龙拼了命也要表达的作品内容，不能折在他张弛这里。他不仅要演得完整，还要演得沉稳；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要多分担一些蒋龙的压力，在舞台上努力托住他的每一次呼吸，这是他和蒋龙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不能轻飘飘事不关己，他要能兜住所有意外的可能。
于是他忘我地顺了得有半个小时的词，直到冬夜里的他兴奋得微微出了些薄汗才停止。那时的他心里感觉有些谱了，于是轻松在脑子里占了上风，疲惫也就席卷而来。
他就又在凌晨三点三十四分的时候蹑手蹑脚地回去。排练厅的玻璃墙透出一片黑暗，他当时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单扇玻璃门，动作已经极小，可还是被本该熟睡的蒋龙捕捉到：
“张弛……？”
张弛听见蒋龙叫他，心顿时猛地一颤。
——不是因为蒋龙没睡，而是因为蒋龙居然在哭。
小孩的声线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黑暗中张弛站在门口隐隐约约地看见他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却因为张弛的出现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他的哭腔哽咽，在安静的排练厅里被持续放大扩散。张弛的心都快不能跳动了。
他当时的第一想法不是开灯，而是立马冲过去确认蒋龙的情况。蒋龙还在哭，甚至怎么止也止不住，感受到张弛跪在了自己的身边，蒋龙下一秒就无法抑制地靠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张弛，整张脸都埋在张弛的颈窝里，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哭腔也由此变成了小声啜泣。
17.
那是张弛记忆里最不知所措的一个冬夜。他在黑暗里抱着情绪失控的蒋龙，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抱着蒋龙不敢用力，害怕小孩会因此喘不上气；也不敢太过于放松，恐惧蒋龙无法在他的回应里得到冷静的勇气。他的大脑在高负荷的劳累与刺激下已经停止工作，甚至变得麻木、空白，他感受着蒋龙温热的嘴角触碰着他脖颈处蓬勃的心跳，后背渗了一身冷汗，却无法给出像样的安慰，只能机械般地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蒋龙，蒋龙，龙儿，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在呢，龙儿，没事儿了啊……
他从来没见过情绪如此崩溃的蒋龙。之前他也见过蒋龙掉眼泪，可是小孩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坚强。在台上他们一起哭得皱皱巴巴的，还没走到台下蒋龙就能先自己一步调整好情绪，之后还能顺带着嘲笑几句落泪的自己。蒋龙一直比自己理智些，但这次太不寻常。在张弛抱着蒋龙等待他冷静的那十几分钟里，张弛浑浊的脑子已经把所有噩耗的可能全都想了一遍了。他觉得蒋龙可能是遇上什么事了，可能还是那种大事。
张弛当时在黑暗里温柔地抚摸着蒋龙的后背和头发，嘴上还在笨拙地安慰，心里却在默默思量：没事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比赛吗？如果他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了，我陪他解决就行了，赛咱也不比了，比赛算什么啊？我得陪他一起度过这个坎儿……
之后的时间里张弛一直在等待蒋龙冷静下来开口和他倾诉，最后俩人却被突然响起的闹钟吓了一跳。蒋龙那时已经有些缓过来了，于是他慢慢地从张弛的怀里坐起来，声音还有些哑，下一秒就说了恢复理智后的第一句话：
“……张弛，咱该排练了，去把灯打开吧……我刚才没吓着你吧？”
18.
那天在录制前两个小时的后台里，张弛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工作人员整理妆造，他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愣了愣才开始打字。
“皮肤饥渴症”，回车，搜索。
19.
几个小时前蒋龙坐在沙发上，在重新亮起的排练厅里对站在灯光开关处的张弛说：
“嗨，没啥，也不算病吧……就……皮肤饥渴啥的，我一直都有一些，但不妨碍生活……诶呀没事儿！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突然那一下我有点儿没缓过来，现在已经没事儿了！诶不是——哈哈哈哈真吓着你啦？……你哭什么啊张弛……”
张弛当时都没感觉到自己在哭，直到他看到蒋龙穿着袜子朝他这里走过来并且双手抚上他的眼睛帮他擦干眼泪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
“心理疾病”、“缺爱自卑”、“渴望抚摸”等字眼映入眼帘的时候，张弛也没想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落泪。
他只是突然在《悟空》即将开始录制的候场区里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20.
当时现场导演在对讲机里做录制开始的最终确认，张弛就在幕布后看着距离自己两米远兀自低头顺词的蒋龙默默思量。
他终于明白，原来蒋龙的热情与冷漠是相辅相成的，他平等地依赖每一份未知，渴望每一次触碰，也坦然于每一次拒绝，这些居然大部分都是他生理上的病痛所决定的；这是与生俱来的，不为谁而独特，病痛剥夺他触碰的权利，也赐予他爱人的错觉。
张弛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原来蒋龙一切的靠近都是这个原因。
——所以这到底是对谁的不公平？
21.
那天《悟空》的幕布落下时，舞台下的掌声经久不绝。张弛在幕布后面禁不住叹出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口负担，终于如释重负地扬起了嘴角。周围的大家全都在拥抱祝贺，泪水噙满眼窝，他们感动于这场拼尽全力的合作，也明白结束并不是终点，他们各自精彩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于是张弛也转过头去看正蹲在桌子上的蒋龙。他这会儿正握着金箍棒的道具冲着自己张开怀抱，目之所及的他冲着自己的方向缓缓站起，笑得一脸灿烂。
于是张弛也张开怀抱，将小孩儿从桌子上稳稳地抱了下来。
19.
那天幕布后面的大家只看到了张弛红着眼睛笑着轻柔地拍着怀里蒋龙的肩膀。
——可是只有张弛自己看到了蒋龙站在桌子上冲着自己笑时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嘴角。
20.
叶浏叹出一口浊气，张弛不知道他到底醉没醉，但是他说出口的话确实是飘渺极了。
叶浏说，龙儿这事儿我知道，他也就和咱俩说了，但是弛儿你也太操心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它买单啊——
谁买单？
王皓匆匆赶来落座，一脸震惊，你们不会是等着我买单呢吧！
张弛这才回了神，冲着王皓一脸嫌弃加调笑，没人逼你吃。
王皓就嘿嘿乐着拿了一串开始啃：
“先说好啊，我不喝酒，史策在家盯着我呢，我一会儿还得开车回去。”
叶浏清醒了一半：“你们都住一起了？”
张弛表示少见多怪，自顾自给自己倒了酒。
王皓还有点害羞：
“住几天就住几天……这不是她马上进组了吗？想着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就来我这住几天……”
张弛勾着嘴角乐。
叶浏也点点头，感叹着天下有情人真是终成眷属。
王皓就顺着往下问，你们刚才聊啥呢？
叶浏微低着头乐着没说话。
张弛喝了一口酒也没接他的话茬，反倒是问题上叠问题：什么时候咱们这帮人能全乎着聚一次啊？
王皓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刚想深入问问，没想到史策打来了电话。
电话铃声在烧烤摊上不算刺耳，但是手机备注上的“老婆”两字实在是太过招摇。
叶浏看见王皓把眼睛都快笑没了，实在受不了了，他张嘴就怼：“真就离了一刻都不行呗？”
王皓臭屁着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嘘了嘘，全然不顾这动作在吵闹的烧烤摊氛围中有多滑稽，他一脸幸福地接起了史策的电话。
张弛这才把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21.
张弛现在还记得那年的跨年，节目出乎意料地反响很好，于是他们这几对组合也就跟着沾了光。商务节目的后台里，史策坐在镜子前任由化妆老师摆弄，张弛就坐在后面的沙发上刷着手机一个劲地乐。
微博上他和蒋龙拍的好多广告都正新鲜出炉，评论里不乏精彩言论，张弛就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截图，又调出微信给蒋龙发过去，意料之中收获三行大笑，他俩就顺着话题聊下去，一捧一逗地乐在其中，全然忘了蒋龙只是和王皓去了个卫生间，离开这么一会儿他俩也要在手机上畅谈热聊。
史策在镜子里看着张弛嘴角快咧到后脑勺，一脸探究加打趣：
“呦，张老师有情况啊？”
“啥？”张弛不明所以，他一脸懵地抬起头来看史策，笑意还未在脸上散去。
“笑得那么灿烂，女朋友？”
史策在镜子里一脸荡漾地笑。
张弛笑着愣住，然后急忙反驳，嘴角的笑意就挂着也不是藏着也不是，手机振动间蒋龙又发来消息，张弛低头看，笑意就又增加一分。
化妆师干完活就离开了。史策转过旋转椅冲着张弛更加笃定：
“笑成这样还不是谈对象？别想骗我了张弛。”
诶呦真不是，我这和蒋龙聊呢。张弛一脸正直，还象征性地抬起手机冲着史策挥了挥，以示清白。
恰巧王皓和蒋龙这时候也回来了。史策就冲他俩嚷嚷着张弛有情况不和咱们露啊！刚才对着手机笑得可不对劲了，准是谈女朋友了不和咱们说。
王皓不信，边冲着张弛笑边怀疑，真的假的啊？
蒋龙就指着张弛夸张得一脸震惊，拿出十二分的演技表演泫然欲泣：你…居然背叛我！
张弛坐在沙发上对着仨人百口莫辩，于是他冲着蒋龙破罐子破摔：
“你别在这跟我演嗷！刚才我不跟你聊天呢吗？真要谈我也得跟蒋龙谈。”
蒋龙顿时绷不住了，笑得一脸无奈，王皓也坐在张弛旁边受不了他俩似的发出嫌弃的声音。张弛看着他俩的表情，不由自主露出了一脸奸计得逞的嘚瑟，然后他的视线开始偏移，他突然看到史策。
史策坐在旋转椅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她周身散发着深藏功与名的普度众生的气质，仿佛要一眼把他看穿。
张弛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他想完蛋了，史策刚才在诈他。
而他似乎刚刚好掉入了史策的埋伏圈。手机里的内容不重要，聊天的对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弛的心里开始慌张，他开始回忆刚刚他说出玩笑话时几分真诚几分假装，在看到蒋龙包容的笑时心脏又是几分拉扯几分失望，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波不是史策故弄玄虚，而是张弛心里有鬼。
于是张弛又想起那六页剧本，想起蒋龙和他对戏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他们俩既慌张又享受的数次排练。他们越来越有默契，越来越能察觉到对方的每一次停顿和呼吸，这是任何搭档都梦寐以求的状态，如果可以的话，张弛是想说出“我想和蒋龙一辈子都做搭档”这样的傻话的。
可是搭档不会因为和对方每一次的对视而心动，更不会因为和对方的每一次触碰而提心吊胆。张弛是成熟的大人，也是刚刚领悟此种情感的愣头青，他不明白侵犯社交安全距离的蒋龙究竟想要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度反应会不会吓到情绪总是外露的小孩。
于是彗星那夜他们俩的拥抱一触即分，蒋龙的眼神明显多出几分贪恋不满足，可是张弛无法分辨那是病痛折磨还是爱意汹涌，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如果蒋龙需要，他甚至以后都可以随时随地给他小心翼翼的拥抱。
——只是张弛心里确实有鬼，所以往事张弛只能自己默默回味。
22.
已经心里有鬼两年的张弛在烧烤摊上和史策打招呼，四个人随便聊了几句最近彼此的现状，张弛就突然在一个大家一起沉默的空档里和史策分享：
“老史，龙儿谈恋爱了。”
一旁的王皓不明所以，他甚至看了眼对面正在淡定喝酒的叶浏，不知道张弛这句话里控诉的意味到底是谈话间的正常表达还是自己过度敏感。
史策在电话那边的第一反应也是没听懂，张弛就又重复了一遍。叶浏听着心里发笑，想着史策怎么和张弛刚听说的时候反应一模一样。
然后史策在电话那边就突然变得吵闹：
好家伙，这我可得好好问问他，正好前几天刚联系他说最近没通告有空，这还不得把他叫出来一顿审判？你们放心，这小子逃不过一顿请客了，能白嫖的都来啊。
张弛你最近有空吧？史策突然话锋一转。
有空有空。张弛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你可得来，感觉你俩得有好久没见面了……”
史策的声音经过手机听筒的电流处理变得异常失真，张弛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对着手机说，对，我俩都忙嘛。
23.
但其实上个月张弛和蒋龙刚刚见了一面。
就是六月二号那天，这是他们组合成立的第三年了。
第一年的时候他们扯着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直了个播，那天普天同庆的氛围太过浓烈，于是蒋龙因为拍戏行程紧张而仓促的下播也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本来不值一提。
可是张弛是个敏感的人，敏感让他做了生活的有心人，也让他经常无法应付生活方方面面涌来的繁杂情绪。那天日子太过特殊，而且过往的事情太多，未来又触手可及，于是他就在那天不受控制地外露了情绪，说的话句句真心，唱的歌字字带情。张弛那天过后再看直播回放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他想这可不太妙，世界离了谁都能转，蒋龙不差他这一个，他也没必要独自伤春悲秋，这不符合成年人的生活准则。
于是第二年张弛学会了收敛。蒋龙一如既往地跑剧组，不要命地天天活在戏里，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天天休息的话就不是蒋龙了。张弛那一年也话剧电影两手抓，舞台越上越大。于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见面没提任何，只剩了微信上有一句没一搭的问候和不得不官方一下的最新微博和直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张弛有时会想任何关系是不是最终都会归于这样，理想化的大团圆结局其实实际意义上也是未完待续，故事的走向在另一重世界悄然上演着，消亡是自然规律，人类无法抗衡自然规律。
但是有时张弛也会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比如蒋龙其实一直在惦记他，比如蒋龙有时其实想和他说话但是微信对话框点开又退出，比如蒋龙其实去看过好几次他的电影，也来看过他的话剧——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亮亮地认真看他的演绎，然后再默默离开，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就像张弛其实一直在对蒋龙做的那样。
24.
然后幻想就突然变成了现实。逐梦亚军成立三周年的那天，也就是上个月，张弛演出结束后和一众演员们上台谢幕。主持人拿着话筒说其实今天晚上来了一位特别嘉宾，然后张弛就看到蒋龙捧着花束笑得一脸灿烂地上了台。台下认识蒋龙的观众全都拍手欢呼，张弛像被钉在了台上一样只知道机械地接过花然后冲着蒋龙笑、冲着观众笑，剩下的一切他都没什么感觉了，只感受到做梦般的飘忽。
话筒被拿在蒋龙手里，张弛这才能趁着他发言时多看他几眼然后自己默默消化回神。他觉得蒋龙瘦了一圈，还是戴着帽沿很窄的黑色帽子但是眼睛里神采依旧。张弛看蒋龙蓝色外套挽起的袖子下细细的一截胳膊，看蒋龙边说话边偶尔回过头朝他看过来的安心眼神，看蒋龙一张一合对着话筒讲话的嘴，他听见蒋龙和大家说：
“……其实今天是我和张弛搭档的三周年纪念日，所以我不仅是来看演出的，也是来找张老师吃饭的！各位演员都特别优秀，张老师的表演也确实是出神入化，但是再怎么演咱也得吃饭不是？哈哈所以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就先把张老师借走吃饭啦……愣着干什么呢，走吧张老师？”
不管台上台下全都笑声掌声一片，于是他们俩就真的一起下了台，在观众和演员一同的目送下去了后台。张弛急匆匆换下戏服，然后就穿着自己的T恤犹豫了好几秒，最后认命地重又捧上夸张的玫瑰花束，跟着蒋龙一起去吃他所说的周年纪念饭了。
25.
直到坐在火锅店里张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蒋龙突然的出现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出乎意料的惊喜了，于是张弛吃饭的过程中就马上调整好状态和蒋龙聊起了些最近的现状和工作。他私心想和蒋龙多说点话，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因而他总得多了解些蒋龙的现在以聊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的未来。
吃饭过程中很愉快，他俩开了一个话头就彼此滔滔不绝地停不下来。张弛偶尔隔着一层蒸腾的水雾看坐在他对面眼神亮亮的蒋龙，他摘了帽子，头发卷而蓬松，白色T恤在火锅店里太过危险，于是蒋龙礼貌地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围裙，布带穿过纤细的腰身，张弛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瞟。蒋龙时而向上抹一把头发，就有几丝碎发重又顺着指缝虚掩在额头上，衬得蒋龙爱笑的眉眼更加讨人喜欢。张弛想。他笑着应和蒋龙的话，其实根本没认真听。他不自觉把目光放得极为温柔，看着蒋龙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张弛想。
——蒋龙的一切是不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改变的，他还是爱笑，还是喜欢黑色帽子，就像他和自己还是心有灵犀一样，他懂我说的话，懂我做的事，我们交流起来毫不费力，一切还像曾经一样丝毫未变。
——所以我们或许只能是朋友。其他很难。
26.
那次吃完火锅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俩庆祝组合三周年的微博早已在那天上午就各自营业过了，官方又正式。张弛重又坐在了驾驶座上要送蒋龙回家的时候才开始有些后悔，他想如果能照上一张他和蒋龙的聚餐照，粉丝们应该会比他本人还激动，毕竟分享会使快乐放大好几倍。他今天确实很快乐，但少了一些第三人称，第三人称会让他体会到隐秘的甜蜜和小心的满足，这些是张弛曾经聊以慰藉的快乐秘诀，好像只要有别人看着他们，他们就可以一直被光明正大地祝福着。
蒋龙的家离张弛演出的地方很远，自然也就离火锅店更远。他上了车之后坐在副驾驶边和张弛聊了几句边回了好久的微信，打字时眉头微皱，很严肃的样子。张弛透过后视镜瞄了好几次，觉得应该是有很重要的工作，所以一直没有打扰，等到又一个漫长红灯前踩了刹车时，张弛才发现蒋龙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
蒋龙睡得很安静，穿着T恤在座椅上揣着胳膊尽力把自己往最小体积的那种程度上团，帽沿遮住眼睛，留下线条流畅的鼻头和嘴巴，胸腔微微起伏。张弛没看多久，但车内安静的氛围让他觉得蒋龙好像要在他身边睡上个一辈子。
红灯的倒计时走了一半，张弛这才如梦初醒般在空调冷风的微小轰鸣声中费力地从后座拿了外套。他俩的外套被一起扔在后座上，自然是哪个离得近够哪个，所以张弛的黑色开衫就被轻轻地盖在了蒋龙的身上，然后绿灯亮起，他们俩一起重新靠近蒋龙的家。
最后蒋龙被张弛刻意放轻的触碰唤醒，然后他们俩很平常地道别，张弛直到把车开到自己家拔了车钥匙看到后座上玫瑰花束旁的蓝色外套才察觉到，他们俩的外套拿错了。
那天晚上蒋龙在微信上和他说话，上一条发来的语音是两个月前的，蒋龙这次打字过来：
“我进门了张老师，刚才没看见，我怎么穿着你外套就回来了？”
张弛好像能脑补到蒋龙疑惑的眉眼，于是他对着手机笑了笑，紧接着就回复道：
“那就等下次吧，下次见面咱俩再换回来。”
蒋龙过了一会才回了个猫猫晚安的表情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让张弛不知道问题出在“下次”还是“见面”上，于是只能在聊天框这边用“蒋老师拍戏辛苦”为由熟练地安慰自己，即使不知道下次到底多久会来，他还是永远在期待。
张弛那天洗完澡后先把玫瑰花端正地放在了餐桌上，想着明天要去买个花瓶好好地延长一下这份喜悦的寿命。随后他又把蒋龙的外套连带着自己脱下来的T恤一起扔进了洗衣机里，他看着洗衣机里翻滚在一起的衣物，又郁闷又悸动。
27.
说实话，张弛这辈子真没这么憋屈地喜欢过一个人。
成年人不打哑迷，何况张弛也不是喜欢麻烦的性格，他虽然想得多，但他表达向来畅通无阻，不刻意不矫情，什么话都使在刀刃上，这才应该是张弛对待感情的态度。
可是蒋龙不给他剖白的机会。蒋龙像是一阵轻飘飘的风，他在张弛的花园里来去自由、拈花惹草，但却从不停留。张弛也清楚蒋龙不该停留，如果可以的话，他是要祝他平步青云的。
张弛向来只做有把握的事，台词要滚瓜烂熟才上场，走位要烂熟于心才心安，两年前那段挑战极限的比赛时光他和蒋龙把所有冒险的事全都做了，无数的推翻重来，无数的忐忑不安，吊桥效应下理所应当会衍生出一些依恋分子，所以张弛清醒过来时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乌托邦是乌托邦，过日子是过日子。有些话说得再明白一点会让大家都难堪的，成年人不再简单直率，必要时是要维持社交体面的，这是成熟带来的弊端，也是现实生活的法则。
何况痛苦的是他张弛，蒋龙不知情也能少烦恼，张弛不挑明还能多靠近，双赢的事就该继续贯彻。
然后就到了初秋，史策说到做到，真的凭一己之力把一部分的大家聚到了一起。
28.
——聚到一起玩剧本杀。
于是蒋诗萌自从进了屋就开始吐槽：
“我说咱们这些人可真是纯纯好演员啊，上班看剧本也就算了，下了班聚众看剧本是吧？”
剧本杀的长桌上堆满零食，还放着一小摞剧本，史策挨着蒋诗萌坐，顺手就抄起一袋瓜子拆开：
“王皓的主意，我看他应该是最近没戏拍，闲的。”
叶浏挨着蒋诗萌的另一边坐，他拿起一本来细细端详，还不忘捅咕旁边被点名批评的王皓：
“这玩意儿怎么玩啊？就纯演技？”
王皓伸长胳膊从史策那乞讨来一把瓜子，边嗑边点头：对，哥，纯自由发挥。但是你别把你的任务念出来就行。
还有任务？啥是任务？
任务就是——
王皓在这边乐此不疲地向叶浏传授剧本杀的玩法和经验，蒋诗萌和史策就在那边小声地窃窃私语，没过多久，蒋龙就来了。
一帮人全都抬起头来此起彼伏地嚎叫着和他打招呼，蒋龙本来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之后就顺势站在门口极其入戏地给大家表演了一段夺得影帝的获奖感言，感情丰富、令人泪目，四个人也陪着和他闹，鼓掌的鼓掌，擦眼泪的擦眼泪。张弛穿着大衣戴着鸭舌帽从后面拎着纸袋姗姗来迟的时候，蒋龙正在朝着众人90°鞠躬致谢，张弛看着他们一脸疑惑不解，蒋诗萌就对着众人感叹：
“看着没？前影帝给送奖杯来了。”
蒋龙和张弛就受不了似的羞涩得捂着脸一起进了门，紧挨着坐在了王皓的旁边。
29.
蒋诗萌组织着几个人先后挑角色，蒋龙就在张弛耳边悄悄地问：你拎了个啥来？
张弛大衣搭在椅背上，内里是一件高领黑色紧身打底和一条银色毛衣链，他凑过去听蒋龙的问题，然后鸭舌帽下他的眼神微动。
当然是蒋老师落在我那的外套了，我还特意给你洗了。
你还给我洗了？蒋龙看着他一脸惊讶，眼睛都禁不住亮了好几分。
张弛一脸理所当然地把纸袋递给他，蒋龙这才接着说。
诶呦这也太麻烦张老师了，幸亏我没把你的外套带来，你等我给你洗完的啊——
我是那意思吗？
张弛失笑，鸭舌帽下看向蒋龙的眼神带着嗔怪，于是蒋龙也嘿嘿地冲他笑，随后他俩的心思又被蒋诗萌叫回到长桌上来，大家开始分配剧本杀的角色。
游戏过程中可谓是酣畅淋漓，六个人恨不得把手里的剧本演出花来，越玩越尽兴。王皓选了个女角色，介绍自己的时候非要掐着嗓子贴合人物，史策在一旁看得满面嫌弃，叶浏笑得脸都红了个彻底，蒋龙和张弛就会瞎起哄。蒋诗萌听本的同时还要兼顾维持现场秩序，一场游戏下来又当玩家又当妈，把她累得身心俱疲。
蒋龙介绍的时候也非要站起来手舞足蹈地给大家身临其境地讲解，结果讲到一半动作幅度太大勾到了自己的椅子，他就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其他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张弛坐在他旁边就边笑边赶紧顺手扶了一下他的身子，结果蒋龙的反应更大，他几乎是立刻就逃出了张弛能碰到他的距离范围之外，然后神色如常地继续给大家演绎着角色。
大家还在大笑，张弛却猛地一愣。
他只好把手悻悻地放了下来，为了掩饰尴尬，他还扶正了刚才被碰歪的椅子，然后他这才发现，蒋龙早已把他送回来的蓝色外套搭在了自己的椅背上，而纸袋被不管不顾地丢在了一边，显得惨兮兮的。
——不对劲。
张弛看着眼前卖力表演逗着大家笑的蒋龙，心下顿觉迷茫。
——如果说蒋龙之前无差别的肢体接触只是病痛下的生理需要，那现下有意识的避免触碰和下意识地远离自己又代表什么呢？
30.
——他可能被蒋龙讨厌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张弛就心如死灰。
于是整个游戏他都闷闷不乐，麻木读本，麻木推理，麻木投票，蒋龙让他帮忙递瓜子，开心传递，接着又继续麻木，麻木到剧本杀结束。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蒋诗萌和张弛并排走在前面，她说弛儿你这局纯纯败在演技上，你但凡有平时半分傻你都不能露馅喽……怎么呢当凶手压力这么大吗？整整是装了一场的深沉啊，太假！那不直接开卷考试吗！
王皓跟在他俩后面摆弄手机，还不忘顺势附和几句。叶浏就上前几步搭上王皓的肩膀，听着仨人插科打诨笑着也不讲话。
史策和蒋龙就被理所应当地落在了后面。蒋龙一身黑衣服黑裤子，胳膊上搭着突兀的蓝色外套，一猜史策就有话要和自己说。而史策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熊熊烈焰，她用陈述语气老神在在地开口：
“你根本没谈恋爱。蒋龙。”
蒋龙边走边嗤笑：
“咋？原来你和三姐在那说悄悄话全都说的我啊？”
合着你也知道三姐多了解你啊？史策假装一脸惊讶，语气挪揄道，你那撒谎水平骗骗叶浏也就算了，还想骗过我和三姐？一对口供就知道，天天跑剧组你有个屁的时间谈恋爱！
蒋龙眼睛笑嘻嘻的，手上却狠狠地攥了攥蓝色外套的袖子。
“何况你今天眼睛都快长张弛身上了，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啊？也就张弛那傻子看不见……你那眼神儿紧的，张弛剧本上那台词你都背过了吧？”
剧本杀里哪有台词？
蒋龙真诚发问。
……不过他那任务我倒是看见了。
蒋龙再次真诚找补。
史策看见蒋龙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就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俩人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索性一拍脑门，大踏步走了，什么拉扯纠缠，早就应该被狠狠审判。
31.
而不知道被史策暗自审判的蒋龙在今晚又一次坐上了张弛的车，距离上次张弛开车送他回家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初秋黑夜，天色已晚，但也不是不可以约饭。几个人本来想着玩完下馆子，结果王皓史策说一会儿俩人要去看电影，他俩就顿时收获了剩下几个人的拳打脚踢和肆意谩骂，最后众人骂爽了才勉强放他俩离开。
蒋诗萌说没有他俩咱们四个也可以一起吃点东西啊，张弛就说不了，午饭吃的晚现在还不饿，我就先走了，下次再吃吧。蒋龙你没开车来吧？我捎你回去？
然后蒋龙就半妥协半被威胁一样莫名其妙地再一次坐在了张弛车的副驾驶座上。
32.
张弛在后视镜里抿着嘴角一言不发，蒋龙也抱着外套一动不动。车不发动，他俩一起沉默，车里就静得窒息。蒋龙下一秒鼻尖突然闻到蓝色外套上独属于张弛的味道，他一下子就变得放松，这才有精力开始思考。
——张弛在生气。
——而蒋龙对此一清二楚。
蒋龙太了解他了。之前张弛就总爱生他的气，他和张弛相处了好长时间才算摸清他的脾气，但最初还是一遇到张弛生气就抓瞎，只知道硬着头皮撒娇粘糊。一开始觉得这办法或许没什么用，但是张弛每次都能被蒋龙烦得多说几句话，于是蒋龙后来也就知道撒娇算是他的独门配方了，只对张弛生气好使。
因为张弛生气总爱闷着不说话，纯跟人冷战，气死了也不表达，自己委屈得红了眼眶也说不出重话，只知道散发低气压，整个人跟个煤气罐一样憋得鼓鼓的，问怎么了还要回你没事儿，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得死乞白赖地粘着哄着，十二分的耐心才能撬动张弛的敌意屏障。
巧了，蒋龙最擅长的恰恰就是这一套。
所以每次张弛生气的时候蒋龙都能靠着自己的耐心攻势收获张弛虚张声势的别扭和轻易破防的苦笑，他说蒋龙你真是来治我的，你每次惹我我是真生气，但是一看见你我就不气了，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这段话蒋龙曾经很受用，毕竟在安全感缺乏的搭档这里拿了情绪免死牌可是至高无上的光荣，这说明张弛对他放下了防备，也给了他猜透自己的可能。
可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后视镜里张弛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他嘴张开又闭紧，一脸的视死如归，鸭舌帽也盖不住他忐忑的神情。张弛在生气，但更像是在无措，纠结了好一会儿之后张弛又不经意间抬眼望向后视镜。
蒋龙就在后视镜里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他猛然被蒋龙眉眼里的深沉烫了个彻底。
33.
蒋龙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和张弛搭档的话，他现在会是什么样。
别人都说好搭档可遇不可求，更有甚者说自己和张弛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子期般天作之合。如此厚重的头衔每次听闻都会让蒋龙浑身一凛，害怕自己捧不住，但是每次张弛都会站在他旁边稳住他，不说什么话，只是瞅着他笑，也让蒋龙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张弛是蒋龙的镇定剂，这话蒋龙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即使蒋龙是个连“我爱你”都常常挂在嘴边抛头露面播撒爱意的热情小孩，他也从来没把这句话说给别人听过。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怕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太过滚烫，心跳太过喧嚣，如果从脸颊红到耳尖的话是一定会被心思敏感的张弛瞬间捕捉到的，到那时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张弛一定会误会成我喜欢他喜欢得要死、需要他需要得快疯掉，即使这些都是事实——
蒋龙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实在太过越界之后连忙错开后视镜里张弛看向自己呆愣的眼神，他低下头敛了几分眼里的炽热，坐在副驾驶座上把混着张弛味道的蓝色外套又向自己的怀里紧了又紧，这才勉强稳住呼吸。
张弛看着蒋龙一系列的动作，惊讶得呼吸都放轻了。
而蒋龙冷静下来后如坠冰窖。
34.
蒋龙没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
比如把过往的事情全都放到明面上去说，比如把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捋直了摊给张弛看，比如他的皮肤饥渴症在赛后他们越来越少的碰面里变得越来越严重，比如自己没办法冷静的时候收集关于张弛的一切就会让蒋龙变得心安。
蒋龙坐在副驾驶座上突然变得泄气。
因为他想起上次坐在副驾驶座上装睡的自己以及骗过张弛披外套的拙劣把戏，那件黑色开衫此时就叠在自己家卧室的枕头旁，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像是蒋龙一直以来不敢言说的依赖与病痛，想要小心珍藏，但终归只是偷来的欲望。
忘记还外套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刻意避免的触碰更是完全叛逆的口不对心。实际上，关于张弛的一切蒋龙一直以来都近似疯狂地渴求着。线上的照片、线下的排练，他想要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时候会流露出超越触碰的心理贪婪。时间的推移没有让这种症状逐渐消失，甚至变本加厉，蒋龙不得不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见他、看他，电影、话剧、演出，他藏匿得很好，张弛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身影常常隐于黑暗，但充满张弛的双眼却闪着眷恋的光。
三周年那天是例外，蒋龙之前从来不知道抱着花在灯光下走向张弛是那么让人心满意足的事情，他甚至刻意和张弛错开距离，对着话筒说话时才好看向他的眼睛里，可是还有一部分原因——
就是他现在开始排斥张弛的拥抱。
没错，蒋龙使出浑身解数靠近张弛，却开始害怕张弛毫无保留的拥抱，即使他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在渴望着张弛的拯救，但他却不想因此迷失自己。
肢体接触是爱人的温柔乡，却是蒋龙的噩梦源。
这对张弛太不公平。如果渴望触碰的折磨只是蒋龙命运中的一环，那张弛本不该插手的，何况张弛总爱多管他的闲事，一再纵容只会一错再错，当断则断才是正确选择。
于是蒋龙只能骗走张弛的外套，这是蒋龙自认为做过最过分的事了，也是他隐秘的心思下最难以启齿的事，触碰会上瘾，可是外套能解渴，蒋龙无法判断自己到底会走向哪条深渊，镇定剂的别名是无底洞，张弛的触碰能拯救他，也会毁了他。
35.
但张弛却质问他：
“你谈恋爱了蒋龙。”
情况突然急转直下，刚刚手足无措的张弛居然成了现在车里最冷静的那个人，他用着最理智的语气说着最不像问句的质问，迁怒又无理，像是站在天空的云上一样沉声提醒着，语气疏离又平淡，蒋龙甚至都要怀疑这话到底是不是张弛说出口的。
于是蒋龙转过头来看着他，气极反笑：
“那所以呢？”
张弛皱着眉，语气甚至又严肃上一分：
“所以你应该——”
“我应该谈了恋爱之后和你老死不相往来是吧？”蒋龙打断，倔强的眼里有光在闪，“首先我现在根本没有在谈恋爱，其次、肢体接触的困扰我已经尽力在避免了，但……但它不是那么好、好改正的，你懂吧张弛？”
蒋龙开始无意识地挠脸摸头发，脸变得皱皱巴巴的，好像突然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一样委屈，张弛一下子慌了神，他语气缓和道：
“不是龙儿，我不是这个——”
“张弛，我就问你一句话。”
蒋龙再一次打断张弛，他看着张弛鸭舌帽下略显无措的眉眼，眼神坚定，自然地问出幼稚又破釜沉舟的话语：
“……你当时，明明知道我会、会对一切触碰上瘾，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从桌子上抱下来？”
你明明知道再向我伸出手会得到我变本加厉的依赖和无穷无尽的贪婪，为什么还要纵容我跌进你的怀里？
——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向我伸出的手到底意味着什么？
36.
意味着一切。
意味着我此后再也无法戒掉你的味道、你的心跳。这些超越病痛，心脏被填满的感觉要比触碰的快感更满足。这或许不只是皮肤上的饥渴，这更像是情感上的需要。只是我真的分得清吗？你真的会信吗？要是我狠一些，把最阴暗最不耻的所谓真相告诉你，你应该会知难而退的吧。
只是如果蒋龙没有在询问的这些时候声音颤抖，这句话原本会更有震慑力的。
37.
张弛打开自家门，站在门口的左凌峰就毫不见外地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张弛家，换了拖鞋后熟练地把自己买的各种蔬菜肉类放到了厨房的案台上，接着就来到客厅边脱外套边吐槽：
“你天天在家修仙呢是吧？我要不来，你又得一个人过生日，王皓给你攒饭局你还不去，怎么着张大爷？这退休生活过得还如意嘛？”
“王皓攒饭局我去什么去？”张弛紧接着就呛，“还不是听他唠叨他那点预备求婚的焦虑，不听更心静。”
“呦呵，还是张大爷想得开啊。”
张弛嘴角噙着笑又泡了一壶茶，慢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还不忘给左凌峰也倒一杯，抬手一个请，话也不多说，倒是硬生生把左凌峰噎了个彻底。
左凌峰无奈，只能坐下陪他一起喝茶。
工作的事聊了几句没趣，接着就聊生活，看了几部电影买了几本书，绕着绕着就聊到烦恼上。左凌峰说最近哥们太火，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确实见面都困难。
张弛说你别突然这样，我怪不好意思的。
左凌峰就翻白眼，我是说你呢吗，我说我自己呢！
张弛确实也有耳闻，端起茶杯喝茶全当默认左凌峰工作辛苦了，没想到左凌峰还要乘胜追击：
“倒是你，这俩月闲居在家，参出什么禅道了吗？”
张弛冷笑：“苦练绝技水煮肉片，大有长进，左老师一会儿帮我品鉴品鉴。”
“那敢情好！”左凌峰一拍大腿，“那我先外卖订个蛋糕，咱俩找个电影打发打发时间，等蛋糕一来，咱就下厨，怎么样？”
张弛爽快地一撂茶杯，来！
38.
俩人找了《楚门的世界》来看。
记不清之前看过多少遍了，但是这遍新就新在茶水喝得太多左凌峰中途憋不住上了三次厕所。最后制片人与楚门对话的时候左凌峰偷偷抹了抹眼泪，张弛还转过头来嘿嘿地嘲笑了他一句。电影结束字幕滚动的时候，他俩坐在沙发上谁都没动，左凌峰轻声问张弛，如果你是楚门，你会怎么做？是继续过完一眼就望到头但平稳的生活，还是要去看看外面精彩但危险的世界？
“其实，继续过完平稳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张弛想了一分钟后沉声说出口，他在最放松的状态下对着友人畅想着与电影结局不一样的另一种可能性：
“最起码一切可控，而且……这是一种大多数人其实都向往的生活状态，对于他来说肯定也是很满意的，毕竟他之前一直都活得挺开心的，突然的偏航就会让他放弃这一切吗……嘿，奇了怪了，其实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之前一直觉得楚门的选择就是对的，可现在突然觉得有些犹豫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弛看着左凌峰一脸惊讶加疑惑，左凌峰给张弛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说：
“因为你今天看待问题的视角不一样了，你以前年轻的时候想的是梦想和现实，可现在想的是习惯和渴望。”
张弛看着他猛地愣住了。
“其实咱们大家都一样，谁没点儿心里的执念和渴望？张弛，有时候你不敢面对只是因为你习惯了什么都掌控，不想要失控，可是没有失控哪来的掌控？这俩月在家憋着这点事儿张老师都没想明白啊？”
张弛的脑子这才开始转：不是，王皓嘴漏也就算了，怎么史策也啥都往外说？
“你甭打岔！”左凌峰一脸我可抓着你把柄的得意，“记住哥一句话，搞对象呢你就大胆上，别整天想东想西装深沉。”
“你早就想明白他是对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忽略渴望，抓着习惯不放呢？”
39.
张弛还沉浸在左凌峰的话语中回不过神来，没想到左凌峰站起身来就要走。
张弛更加疑惑不解：这就走啊？不是你说的陪我过生日吗？
左凌峰一脸深情：“会有更重要的人陪你过生日的。”
张弛张嘴刚要反问，没想到下一秒门铃就响了。
张弛又愣住了。
左凌峰马上就要打开门离开，张弛回想起刚才左凌峰认真的劝慰，不禁开口急忙叫住了他。
凌峰！
左凌峰回过头来。
张弛一脸真诚道：
“你以后没事儿，少跟刘同聊人生吧啊……”
40.
蒋龙拎着蛋糕进了张弛家。
张弛听着他俩在门口这一句“蒋老师”那一句“左老师”假客气了好久，不知道的真以为第一次见面呢，结果送走了左凌峰之后蒋龙又沉默如金了，拎着尺寸不小的蛋糕在客厅里和张弛大眼瞪小眼了好几秒，无措得整个人差点要缩进宽大的黑色棉服里，最后还是张弛先开口：把蛋糕先放下吧，来厨房给我搭把手。蒋龙这才乖乖地点点头，脱了外套洗好手，又把白色毛衣的袖子挽好，跟着张弛一起进了厨房。
制作水煮肉片的过程中俩人的对话止于“帮我洗个菜”、“帮我拿一下铲子”、“淀粉在哪呢帮我找找”等简单交流中，剩下的闲嗑一句没唠。最后水煮肉片出锅的时候卖相很好，张弛说你拿筷子尝一口，蒋龙也没客气当即就试了一口，顿时两眼放光，好吃得手舞足蹈，习惯性地又要往张弛怀里靠，结果张弛用挽着袖子的胳膊挡了一下，紧接着又说，我手脏，你帮我端到桌子上去。
蒋龙愣了一秒，随后就照着张弛说的做。张弛说小心烫，蒋龙就心不在焉地听，放下水煮肉片再回到厨房的时候张弛在切青椒，他说蒋龙你帮我打俩鸡蛋。
蒋龙就找鸡蛋。
张弛说我外套呢？
蒋龙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我外套你怎么没带来？”张弛手上还在切青椒，连头都没抬，语气淡淡的。
蒋龙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开始打鸡蛋，蛋黄和蛋清一起撞进碗里，蒋龙语气闷闷的：
“我明天给你送来。”
张弛斩钉截铁：“我今天就要。”
蒋龙不可思议：
“不是张弛你——”
张弛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蒋龙紧皱的眉头，他眼里是清澈的无辜，再加上几分故意的挑衅，嚣张极了。
蒋龙这才明白，张弛这是要和他耍无赖。
于是蒋龙也冷静下来低着头搅鸡蛋，边搅边反击：
“那你自己去我家拿吧，反正开车也就一个半小时。”
张弛听完甚至菜也不切了，他倚在厨房的墙壁上又慢悠悠地问，那你那天在车上为什么问完我就跑了？
蒋龙也放下筷子抱着胳膊直视他，破罐子破摔地说，那两个月过去了，你想好你的答案了吗？
“想好了。”
张弛这次回答得干净利落。
蒋龙眨了眨眼，他莫名有些紧张，他竭力稳住声线说：…好，那答案是什么？
41.
张弛就说蒋龙，我其实有时候特讨厌你什么都要替我做决定，我都什么还没说呢，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那么做呢？
蒋龙懵了，不是，我问的是——
我的答案就是，就算再来一万次，我还是会把你从桌子上抱下来，因为你当时需要我，我就会那么做，有些话只要你愿意说，我随时都可以听。
张弛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足以在厨房达到掷地有声的效果，他因为这一小段勇敢的剖白而微微出了些薄汗，脸上坚定，但是心跳开始飙上高速，内心也开始止不住地打鼓。他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正经了，语气正直得像在下战书而不是说情话，于是张弛登时从脑袋红到了脖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些羞耻，他开始回避蒋龙的视线，默默地重新拿起菜刀，又开始切所剩无几的青椒。
蒋龙站在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张弛你刚才是不是——
不是。张弛开始起锅烧油。
搭档的默契足以让蒋龙看出现在的张弛有多么窘迫害羞，可是蒋龙还是难以想象张弛刚刚的话真的是在和自己剖白心意。蒋龙对待感情一向主动热情，但是唯独面对张弛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盘炒得有些糊了的青椒炒蛋摆上桌的时候，蒋龙连忙拉住急匆匆要再进厨房的张弛。
干啥呀还一个凉拌菜呢。张弛开始眼神闪躲，熟练地跟蒋龙演傻子。
而蒋龙穿着白毛衣眼睛亮亮地开口：
“张弛，我现在没有在谈恋爱。叶浏说的那个女生我们不到一个月就分开了，还是在你车上说的分手，就是你给我披外套的那次，也就是那次我发现，我对你不是依赖，是喜欢，是看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吃醋的那种喜欢。但是或许我从很早开始就喜欢你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节目最后结束后采的时候我问你要是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我做搭档吗，你当时毫不犹豫说会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之后每次想起来甚至都觉得当时咱俩是在婚礼上，而你说的是愿意，你懂吗张弛？”
张弛一直默默听着，本来内心羞耻低头不敢面对，最后被蒋龙生动的描述硬生生地给逗笑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向蒋龙，然后蒋龙也看着他笑。
随即张弛的眼里已经藏不住动容，于是他温柔地说，好，我愿意。
然后张弛朝他张开双臂，蒋龙就又一次心满意足地陷进张弛的怀里，像曾经每一次台上台下他们的拥抱那样毫无保留，只是这次他们都不再提心吊胆，张弛加快的心跳里添了几分尘埃落定的温暖，蒋龙亦然。
42.
那天晚上23:59的时候蒋龙一年一度地卡点发了微博，照片里是带着生日帽正在许愿的张弛，蒋龙官方地打下：生日快乐我的好搭档！
张弛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不满，这写的啥啊这不啥都没说吗！
于是张弛又单独发了一条音乐分享，赫然是《离不开你》。
蒋龙坐在张弛的怀里嗤笑，梦开始的地方是吧？
张弛低头吻了吻蒋龙的头发，他说对，她们会懂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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